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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皇后策》的结局

来源:学生作业帮 编辑:拍题作业网作业帮 分类:综合作业 时间:2024/04/27 02:53:16
《皇后策》的结局
第十四章 尾声
等那红日东升后,我的梦就醒了.而我的天寰,他一个人留在醉中.
我迎来了新的一天,而不是新的一生.
太上皇驾崩,山河同悲.葬礼的细节,对我而言是混沌的.很多年后,我记忆犹新的是:当人们按照鲜卑的习俗在太极宫前烧毁皇帝的旧衣时,那只垂老的大黑鸽子飞入了熊熊的烈火中.
我并没有死.天寰赐给我的酒,含有淡淡的桂花香.桂花,原来只是他留给我余生的毒.
天寰走了,鸳鸯失伴.两个人的宫,变成了我一个人的宫.
我已死过一次.我只能活着,坚守住一个人的宫.
我记得他说,他若醒了,就一定来找我.我相信他的诺言,我要等.
天寰一生画了许多图,但他没有给我留下一张他的肖像.我只能在清晨傍晚,在花鸟山川里怀念他的音容笑貌.天寰一生攻占了许多城池,但他没有给自己造一座皇陵.他所栖息的地方,还有他的父母.我不可能同那些痴情的鳏男寡女那样,我只对他一个人倾诉心情.我只能在星空里寻找他的位置.我再也没有找到过那支南朝带来、属于皇后的玉燕簪.我想,也许是我把它丢在梦里了,也许是天寰藏好了它,作为来生寻找我的记号.
新帝太一的年号为至德.他是个励精图治的仁君,正如我和他父亲所期望的那样.
天寰去世后的第四年,杜宝玥被册封为皇后.这两个孩子,是皇家里少有的青梅竹马的恋人.
新皇后宝玥搬进太极宫.身为太后的我,就搬到了椒房殿.
太一满了十六岁,我不再陪他上朝.
我住在椒房殿里,并不寂寞.我有书为伴,有茶为友.惠童、圆荷始终在我左右.太一最喜爱的事情,就是坐在椒房殿前让我听他抚琴.宝玥则是一个从不见怒容的静好女子.她的母亲,永远生活在童年里.于是她把我当成另一个能懂她的母亲.
崔惜宁子女成群,但常来和我闲聊家常.七王去世之后,七王妃便成了我的女伴.
善静尼姑、罗夫人都上了年纪,我爱听她们唠叨往事.
谢夫人在宝玥入宫后,坚决回到江南去.她说她想念着我的老师谢渊,只愿让他看到她的老态.
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天寰,也没有梦见过苍狼星.我倒是偶尔梦见我的父母,梦见与我远隔千里的浩晴.有趣的是在我的梦里,浩晴始终只有两岁.他有个小酒窝,雪白的小脸上带着顽皮的笑.
浩晴是天寰和我送给阿宙的孩子.我对他的关怀,不能夺去阿宙的抚养之功.
百年经常会写信来告诉我浩晴的情况.他忠心耿耿地守护着这个小主人.他曾经是宫廷里的枢密宦官,但现在会陪着小主人去采摘果实,去游玩风景.
我把天寰的遗物都带到椒房殿来,我不想让新的皇帝皇后生活在我们的阴影里.
不同的时代造就不同的人,他们何必与我们一样?他们甚至可以做得更好.
我把一切都布置成天寰活着时差不多的样子.
虽然我没有看到他变老,但我想象着他和我一起老去.他的琵琶,他的砚台,他的玉带,我都会亲自去擦,直到纤尘不染.
有风雨的夜晚,不论多么寒冷,我都会披起衣服,到殿外去看那棵桂花树.
每当桂月白露,天光翠合,我便靠在树下,吹着野王笛,观花絮随风.
桂花树一年年长大.
逢天寰的生日忌辰,我就在树下自斟自饮一杯桂花酒.酒越陈,香越是醇厚.
几度春风吹世换,千年往事随潮去.
至德二十年,终于来了.
立秋日,皇帝邀请赵王父子进京.皇帝说:“秋日将尽的时候,他们就会和我重逢.”
阿宙在我的心里,还是俊美青年,凤眼开花.
要再和他相见,我不免忐忑.其实,我们到了这个年纪,过去的尴尬纠缠早已被别人遗忘,譬如浮云而已.但我总觉得,当我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阿宙时,一直微笑在晨风阳光里的我,也不得不服老了.阿宙说,我永远不会老.但是,每个女人总是逐渐走向老年,无法回避.
老了,并不是说不美.那种美,是蕴涵在身体和面孔之下的,要在岁月流沙里才能发出玉一般的光芒.
天寰离开以后,我大约又轰轰烈烈地美了将尽十年.但过了不惑之年后,每一年荷花开放,我都会多几条皱纹;每一年冬雪飘洒,我就会添几根白发.我坦然面对着这样的变化,我不可能永远在美的巅峰.
我没有用化妆术去延缓这种衰老,也没有藏起我所爱的明镜.我愿意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微笑,看到自己眼中的温和光亮.我始终面对着自己.
至德二十年的桂花香渗透了全长安.善静尼姑邀请我去兰若寺赏桂,我欣然前往.
我带去了几卷我为文烈母后祈福的手抄经卷.天寰在时,这是他做的事.
善静尼姑道:“太后还记得那五层浮屠落成的时候,您作为桂宫公主亲临寺院吗?那一天,长安万人空巷……老尼还记得在那桂花树下,无意中看到您和五殿下合着风起舞呢.虽然您那时已是先帝的未婚妻,但老尼只是想:这对男孩女孩是多么美丽啊.”
我记得那天.阿宙拉着我在桂花树下踮起足尖.美丽的不是我们,而是青春本身.
我不禁笑了,“是的,我记得很清楚.那时候五层塔下还没有长出青苔来,这里才几棵桂树,哪有今日这样桂树成林,桂影苍茫.五殿下跟我说:最美的女人,就像一棵长满芳香蓓蕾的花树.当一朵花凋落,下一朵已经绽放了,因此她永远是充满香气的……”
阿宙那天还对我讲了许多话,可我只记得这一句了.他所说的其他话,和其他场景、其他时候重叠起来,让我分不清了.
圆荷这几年心宽体胖,对我说:“我也记得那时候的五殿下.二十年了,不知道殿下变成什么样子.”提起阿宙,圆荷的眼睛亮闪闪的,好像她还是才出川的小女孩.
我们回到宫殿,皇帝在椒房殿的附近迎接我.
“皇上今日下朝倒是早了.”我拍拍他肩上积起的花粉.
太一笑若春光,他本就是个异常俊美的男人.作为皇帝,他临朝渊默,比初登基时更加威仪.但他一旦笑起来,总显得十分和煦,让人心生亲近之意.
他牵起我的手,低声道:“母后,请跟我来.”
“为什么如此神秘?”我摇首,跟着他一步步走入宫门.
青色天空,飘着微云,阳光洒在我们母子的肩上.
到了殿门口,太一向我笑道:“家家,里面有人在等您,您进去便知.”
椒房殿乃太后居所,何等人物在殿中等我?
我寻思片刻,心中已暗暗有底.是我的浩晴,他来了!
我一步连一步,登上了石阶.百年和惠童一起跪迎我.多年不见,百年的头发稍有些秃了.惠童早已两鬓斑白.想起他们还是少年时便一起侍奉在太极宫……
我做了个手势,让他们平身.百年含泪低声道:“太后,殿下正在作画.”
他的泪光里好像好像还含有某种信息,我却无法知道答案.
作画?我听说浩晴喜爱书法绘画.他定是在椒房殿内等我久了,就开始挥毫.
我悄悄进入大殿.桂花香气馥郁,无酒亦可醉人.
面向阳光的窗前,一个身穿冰蓝锦袍的俊秀青年据案持笔,正低头沉思.
灿烂的光线照着他挺直的脊背、墨黑的发髻.他不戴冠,只别一根玉簪.
檐铁叮当,他眸子滑动,好像想到了下面该如何布局,一个浅浅的笑涡顿时生在他如冰雪般白皙的脸颊上.
天寰……我仿佛看到了天寰.是他回来了?我恍惚之间,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.
青年看到了我,愣了片刻,对我叩首,“臣恭请太后圣安.”
不是天寰.他……他是浩晴.我俯身过去,拉住他的手,“来,快起来,让我好好看看你.”
他依言起来.他的身材修长,微低下头让我瞧.
他多么酷似他的父亲啊!我的手指滑过他的眉眼.他的眸子黑白分明,只是没有朦胧的水雾.他明亮的眼中好像永远有阳光,且有桃花盛开.
“太后,儿臣盼望了您二十年.”他的声音柔和,同样是明亮的,就像那种在温暖的环境里长大的乐天青年.
“不要叫太后,叫母后.不……叫我家家.我也梦了你二十年了,你是我的浩晴.”我好久没流泪了,此刻鼻子酸楚.
浩晴扶着我笑起来,“家家,我……我不是来了?我一个人日夜兼程,因此早到了.”
“一个人?”我环顾四周,阿宙他……并没有来.
浩晴望着我,若有所思,“家家,父王没有来.他说,一别二十年,人间别久不成悲.他只让我转交给您一样东西.”
人间别久不成悲.阿宙,你宁愿记住曾经的我,我何尝不是?
“什么?”
浩晴给我一幅画轴,他告诉我:“父王说这张图画是当年先帝所画,并赐给他保管的.前几年,他就发现了一个变化.但他说,只有家家能看明白.”
这是……他临行前,天寰让我送给他的梅花仕女图,图上的少女就是昔日的我.
我望了浩晴一眼.浩晴潇洒地动动手腕,“家家,我来时,看到外面有一棵大桂花树,花枝繁茂异乎寻常.我生来最爱桂花,方才皇上命我作图……请许我出去观赏一番.”
我点头,添上一句:“我就来.”
我独自展开画卷.我的记忆里,关于这幅肖像的一切顿时明晰起来.
当我展开全图,望着那个花树下的少女时,不由得惊呆了.
片片梅花之朱砂淡墨,竟然在日光下全变作了片片金黄色.梅花,何时换成了桂花?
……
当年,梅花树旁,那个青年凝望着我.
“就如朕这样的男人,生命中也可成全一段奢侈吧.”
书房里帝王正作此图,对我笑语.
朕新近调制出一种墨色,独一无二……称它为‘皇后墨’,你说好不好?”
初嫁了他,夫君领着我来这座殿堂手植桂树.
“桂花清冷浸一天秋碧,亘古有天香,才是皇后之树.”
原来,他知道当皇后之树长成,图画里的少女,就会在桂花树下品着“皇后墨”的香气.那些红色的、黑色的时光里记忆碎片,都会变成飞舞的金色花瓣.
我对着图画含泪微笑.我合起图卷,把手放在心口.
天寰,谢谢.阿宙,也要谢谢你.
我步出殿堂,天更晴朗.浩晴在树下,金栗飘在他的眉尖,我伸手替他拂去.
“家家,你吃过桂花蜜吗?有位先生每年秋天都送给我他制的桂花蜜.”
“先生?”我当年只爱吃一位先生调配的桂花蜜.
我又问他:“先生?”
浩晴嘴角有笑,“我十岁起,有位先生每年都会来四川看我.他跟我纵谈古今,教我诸多知识.他是住在江南的一个山人,虽然年长我许多,却乐意和我为友.每年杭州西湖桃花盛开的时候,他都寄给我一袋桃花.每当秋末,他都会捎给我一坛桂花蜜.父王好像认识他……但他每次来,父王都避到山庄去,只留下我和他.你知道他是谁吗?”
他是谁?我知道.他是我的先生.先生虽然避开尘世,却没有忘了我们.
“他是一位故人.”我没说下去,浩晴不再追问.
秋光一片,桂影婆娑.浩晴仿佛明白我在追忆旧日.
“浩晴,你听过骊歌吗?”我问他.
浩晴的笑涡又浮现出来.“我知道骊歌,父王教过我.这次我临行前,父王不经意地说,若有机会,可以唱给你听.”
“那么你唱给我听吧.”我靠着浩晴说.
青年想了想,张口唱起那几乎被岁月遗忘的曲调:“青春林下渡江桥,潮水翩翩入云霄.烟波客,钓舟摇,往来无定带落潮.”
浩晴的嗓音丰沛,每个音调都把握得准确.
不知不觉中,我的身上落满了香花,我的眼里起了雾.
这时,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:“夏初……”
夏初……好久没有人如此称呼我了.我侧耳,那声音又深情地唤道:“夏初……”
那像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,发于天地玄黄,起自滚滚红尘.
我回头,只见绿满宫城,江山如画.